“欢迎回来，辛苦你啦。”

小小的出租屋被进门的人带来了一阵寒风，刚刚关掉的电视还带着幻觉一般的噼啪声。希奈子笑着站在门口，却被那人气急败坏地搂住，吃力地抱了起来。

“你你你有没有好好休息啊？怎么还下床了？”夏美抱着希奈子，皱着眉将她放回了床上盖好被子。药物的苦味环绕着整张床，刺激着刚从外面的风雪中归来的夏美的嗅觉。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希奈子的脸是不正常的白，却依然笑着，看起来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希奈子当然有好好休息啦！所以晚上稍微有点精神，就想着迎接你一下……毕竟，好像已经好久没这样了。”

“你要好好休息，知道吗？等你好了，随便你站在门口等我多久！”夏美恨恨地掐了掐希奈子的脸，没舍得用力。

“知道啦……”希奈子眯眼睛笑着，声音变得有些虚弱，但但仍然想坐起来，“其实……希奈子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夏美低吼了一声，不由分说便将她按在床上，“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希奈子不再作声，无力地笑着看着夏美。深绿的眸子一眨不眨，倒映着粉金色的身影，“四季怎么说？”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夏美无视了希奈子的问话，脱掉外衣围上围裙，拉开小冰箱却发现冰箱的灯不亮了，“嘶……灯又坏掉了吗？”

“希奈子喝粥就好啦，吃别的也吃不下……不用费力气啦……”

又是喝粥……夏美死死地捏住了冰箱门，五指发青。小小的冰箱里只有蔫巴巴的菜叶，一小块小得可怜的肉……不喝粥她又能给希奈子什么呢？这个傻姑娘放弃了梦想，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也义无反顾地跟了自己，可……

“嗯！我给你熬粥，我最擅长熬粥了，希奈子可真有口福……”夏美咽回了喉间的酸苦，恢复了往日的开朗走进了厨房。

一消失在希奈子的视线里，夏美的力量便消失了。她靠在墙上，慢慢地滑下坐在地上，不受控制的泪水恣意地从脸庞上流下。

她今天又去找了已经是主治医师的若菜四季，问了问她希奈子的情况。一向冷静得近乎冷漠的四季罕见地沉默了，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那双红瞳中闪烁的是不忍的光，她告诉夏美，如果现在强行进行手术，只有不到两成的成功率。而手术的费用，绝不是夏美和希奈子能负担得起的。四季最后补充了一句，“越早决定越好，希奈子她……时日无多了。”

在陪着希奈子与癌症搏斗的数年里，夏美变卖了她们一起装修布置的房子，变卖了承载着她们无数欢声笑语的爱车，又跟她的亲戚朋友借了不知多少钱，这才一直撑到现在。而如今天文数字般的手术费，夏美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

单薄的身躯蜷在厨房冰冷而带着油垢的地砖上，夏美无声地抽泣着。地心引力的大手死死地攥住她，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夏美大口地呼吸着，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不能倒下，希奈子还在等着她的粥……

“粥来咯！”夏美的笑容自然又熟练，如果不是那对发红的眼眶的话简直称得上完美。粥上浮着她们最后的一小块肉，夏美将它全放进了希奈子的粥里。

希奈子挣扎着想坐起，夏美连忙将碗放在桌上去扶她，却被希奈子挥手拒绝了。

“我还没有……没有到这个地步呢……”希奈子的笑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自她们认识开始就是这样。那会还是高中，自己还嫌弃她天真又幼稚呢……

不行，最近怎么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夏美咬了咬下唇，端起粥舀出一勺轻轻吹着。热气氤氲之间，夏美难以抑制地又看见了那时她们的青春，和青春的她们。

天真烂漫的希奈子，仅仅怀揣着热爱就走上了学园偶像的路，却在她们四个同年里走得最远……这就是笨鸟先飞吗？自己自然是人气最低的那个，毕竟那会自己还满脑子赚钱……

夏美苦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不是满脑子赚钱了。以前为了自己，现在为了她……

“夏美？”希奈子轻声呼唤着，“你是不是太累了？我自己吃吧？”

“啊？不，没有累。我来喂你吧。”夏美回过神来，试了试温度，然后轻轻将勺子送进了希奈子的口中。

“唔……好吃……”希奈子含糊地说着，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明明是相同的笑容，为何现在的她如此让夏美窒息？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笑着？为什么不能责怪我？

“你不后悔吗？”夏美喃喃自语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后悔。”希奈子依旧笑着，她摇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抚摸着夏美脸上干涸的泪痕，“希奈子不后悔哦……”

“你是不是傻……”夏美低下头，不想让恋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希奈子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四季……是怎么说的呢……”

“四季……四季她说你没问题的！做一个小手术就能好了！真的……”夏美抓住希奈子的手，真挚地说着，眼中似乎也闪烁着光。

“你啊，每次想骗我的时候……都来这一出……抓着人家的手……盯着人家的眼睛……”希奈子与夏美碰了碰鼻子，顺势倒在了她的怀里，喃喃说着，“你啊……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吗……明明每次都知道你是骗我，可是看着你的眼睛……我还是会想信你呢……”

“这次真没骗你！”

“哦？让我猜猜……手术费很贵吧？而且……成功率肯定也没多少……四季一定会往高说……”希奈子依偎在夏美怀里，一点点将她隐瞒起的全部揭开，“我太了解你了……也太了解我自己的病了……”

“不……不是这样的……希奈子……”

“放弃吧。”

清晰，冷静，几乎不掺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在夏美怀里响起。她很难想象这是希奈子亲口说出来的，以至于她甚至认为自己幻听了。

“什……什么？”

“放弃我吧，夏美……不值得……”

“我不许你说！”夏美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不许放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奔流出的泪水沾湿了夏美的嗓音，她像一头负伤的野兽，无助地嘶吼着。

“一定……一定会好起来……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可是，你去哪里筹手术费呢？你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吧……是时候放弃了……夏美……”怀里的希奈子微微颤抖着，似乎也在抽泣。

“我……我可以去求你的父母！你是她们的女儿，一定不会放弃你的！我去求她们……我去求她们……”

夏美失魂落魄地重复着。希奈子扳住了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不值得……夏美……你的尊严，是你最珍贵的宝物……”

“你才是我的宝物！尊严算什么……”

“不能这么说！”希奈子一把捂住了夏美的嘴，着急的她呼吸有些急促，脸上泛起了不健康的红晕，“我爱的夏美，是个有尊严，有底线的女孩……我爱你永不屈服的样子……你不能……丢掉你自己啊……”

“可是……”

“夏美……夏美……听我说……”希奈子第一次在夏美面前流下了泪水，“别去……手术我不想做……你能……能让我最后去一次结丘吗？我……我有点想念那里了……”

“我……”

“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愿吧……夏美，我想回去看看了……”希奈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夏美连忙扶着她躺好，看着呼吸逐渐恢复平稳的希奈子，夏美死死地咬着牙。

第二天，夏美问四季借了点钱买了票，坐上了去北海道的列车。

再一次站在这扇无情的门前，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当年骄傲的自己将希奈子从她们身边夺走的那一天。那天在北海道的冰天雪地里，她和希奈子站在希奈子家禁闭的大门前，自己大声发着誓，高喊着会让希奈子幸福一辈子……

她收起回忆，敲开了那扇看起来永远不会敞开的大门。

客厅里，夏美跪伏在一位女人面前，额头死死地贴在地砖上。

“求求您，救救希奈子……只要您肯救她，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如果条件是让你离开她，让她回到我们身边呢？”希奈子的母亲冷淡地开了口，看着狼狈不堪的夏美，语气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我……”夏美全身一抖，却仍是重重磕头，“我能接受！”

“混账东西！”劈头盖脸砸来的书本重重地磕在夏美的身上，带来了主人的怒火，“当年你说要给我们家希奈子幸福，可你看看你都给她了什么！”

“我将的一切，全给了她！”夏美不卑不亢地大声说着，“我的一切！毫无保留！”

“你根本不懂我女儿真正想要的。”希奈子的母亲拂袖而去，扔下了轻飘飘的一张支票。

夏美双手接住，郑重的将它揣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向着女人离开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尊严如果能换来希奈子的救命钱的话，那尊严就毫无意义。

揣着滚烫无比的那张支票，夏美回到她们的蜗居接出来了希奈子，送上了四季的救护车。希奈子只是看着她，不停地说着，她想回结丘看看，她想回结丘看看……

而在希奈子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我还想站在结丘的……舞台上唱一首歌……”

夏美是这么告诉她的。

“一定会的！手术之后我就带你去！一定！”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与她相遇至今的点点滴滴在夏美眼前不断回放着。在纷繁复杂的画面中不断清晰的是希奈子永不改变的笑容，天真，单纯，却带着最纯粹的热爱。她第一次绽放出这种笑容，是在学园偶像的舞台上。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只能想起舞台上的希奈子。活力四射，满腔热爱。那颗赤诚的心将她融化，让她第一次见到比黄金还珍贵的事物。

可希奈子为了她放弃了舞台，放弃了热爱的一切。她说这是她的选择，她说她不曾后悔。如果上天真的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

奇迹是存在的，只是不常光顾。当手术室的灯熄灭，蒙着白布的希奈子被推出来时，夏美无声地跌坐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

这一天，夏美失去了她的整个世界。